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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红】【卸甲归】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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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虽说二月红用一杯茶作为回答,但到底把齐铁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其实这事后来想起来也挺突然的。

 

都说大灾之后人心齐,这话倒也不假,人在逆境的时候总是心中惶惶,但若有个主心骨在,便是有个倚靠,这个人说的话,便奉为最高纲领,尽全力实行。

如今二月红便是这么个角色,人前人后端着架子,摆出一副山巅之松一般,风雨中依旧屹立不倒。但是人都有柔软之处,他确然也需要给自己找个倚靠。

那日二月红刚吩咐自家的伙计把一些方便运送的物件转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变现,再将买回来的粮食和物质押送回来,如此接济城内一夜之间无家可归的百姓。

转头见到一个半大孩子跟身旁的伙计讨纸笔。

“现在哪有纸啊!没有没有!”伙计也累了一天,脾气暴躁,想也不想就回绝。

二月红不忍见孩子脸上的失望之色:“跟我走吧,我府里有。”

一眼看去便知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尽管脸上还有两道没洗干净的黑色,他依旧作揖道谢:“多谢二爷!”

连连摆手,只是在往红府走去的时候二月红笑着问:“你用纸笔做什么?”

“想写封家书。”那孩子道。

“我记得你父母就在身旁,家书又寄给谁呢?”二月红有些疑惑。

“寄给心上人啊!”那孩子还不如二月红肩膀高,却笑容坦荡,满面红光,提起“心上人”便笑得如沐春风,“她在外地求学,得知家中大火,定然会担心,一封家书,让她放心。”

忽然觉得自己悟了,二月红想到了那个如今应该已经到了战场的人,低头勾起了一抹思念的弧度:“你说得对。”

 

时光飞逝,一转眼到达前线已经半月有余了,张启山多年不上战场,好在终日勤勉,当年领兵打仗的本事也不曾丢下,没有作战任务时,他一直在作战室里仔细研究地图。

“佛爷,您的信。”

炮火声中,张启山猛吸了一口烟,扯过了士兵手里的牛皮信封。

信封皱皱巴巴的,但那上面“佛爷亲启”四个字却如行云流水一般。

信短短的,不过寥寥几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与子偕老。

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温暖的笑意,如同多年前那个饿着肚子的夜晚,有个人把第一次下厨做的面贡献给了自己时一样,张启山转身回到桌子旁边,捡了根钢笔,找了张信纸,提笔写下回信: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二爷,此生无以为报也。

封口处用火漆草草处理,但那信封上的“二爷亲启”却写得一丝不苟,诉了满腔衷情。

这话如若是当面说,他张启山决计是说不出口的,但奈何多日不见,他心中也甚是想念,也不知道如何,心里想的就马上写了下来,再改,可就来不及了。

一咬牙,张启山吩咐刚送信的士兵把回信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士兵进来呵呵笑着,接过信件贴身揣在胸口:“保证完成任务!”

得亏是天黑,张启山想,不然准让人瞧出来自己这么个大红脸。

 

今日已经是开赴前线整一个月的日子了,可若不是惨淡的阳光挂在正南方,到处硝烟的战场上,张启山还真看不出这白天与黄昏的区别。胜利来之不易,两天一夜的那场艰难之仗终于在日军没有前进一步的结果中临近了尾声,张启山筋疲力竭扔下手里的重机枪,回头吩咐:“打扫战场。”

“佛爷,二爷来信了。”副官亲自奉上。

张启山跳进工事里接过信,难得露出了笑颜。

一张信纸,说尽相思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作战室里一片狼藉,无线电在旁修复,张启山一屁股坐在已经摇摇晃晃的凳子上,打算回信。

一句诗经,写尽温柔情: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盼来日散尽铁甲,看鬓生华发。

 

信送回到二月红手里的时候已经接近腊月了,战事吃紧,虽说两人相距不过百里,但一封信也传递得如此艰难。让他愈加信了齐铁嘴那句规劝:

人生不易,及时行乐,该说的话早说,该办的事早办,免得来日后悔。

可说来他二人的心意早就是相通了的,一如矿洞里的生死与共,一如大火后的同甘共苦,一如分别时的倾心一吻。

如今所缺少的,不过一句“心悦”一个许诺罢了。

二月红看着那“散尽铁甲”心里一暖,心里琢磨着,等他调回长沙,也是时候好好谈谈这件事了。

这件,终身大事。

 

今日是除夕,已经在前线呆了三个月有余的张启山并不期望蒋委员长能把自己调回去与家人团聚,毕竟丧心病狂如日军,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趁着除夕之夜实施偷袭。

但他期望着东西,也没来,这就让他比较烦躁了。

“佛爷,吃些东西吧。”副官端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看破不说破。

肚子适时响了起来,有没有收到来信,打不打仗,人总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张启山叹了口气,接过碗筷。

“报告!”门口亲兵吼。

副官得到了张启山的允许,简短允许:“进!”

“佛爷您的信!”

“咳咳咳……”张启山被呛到了一般咳得满面通红,连忙放下面条去接信。

副官知趣地奉上,转身出去时还体贴的放下了作战室的帘子。

张启山疲惫的猛吸一口烟,才颤抖着手撕信封: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他忽然内心觉得战争又有了意义,毕竟天大地大,总有一个人等着自己回家。

钢笔已经不怎么下墨了,张启山甩了甩,才用力写下: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有美人兮,不忍逐之。

 

长沙城里二月红捏着被战火熏黑的信,难掩嘴角笑意,心里想着,张启山,你倒是脸皮厚,难不成还要我去追逐你的脚步?

可他笑着笑着却又难掩眼里不安。

窗外本该是万家灯火的除夕夜,但刚刚经历了轰炸和大火,城里一片惨淡,就连偶尔有人家挂了几个红灯笼远远看过去,也是一片惨淡之像。

红府倒是在两次劫难中万幸的平安无恙,但此时已经将大部分房间贡献出来给无家可归之人,也不比从前静谧了,从书房的窗子望出去,只是一片萧条之色。

忽然之间下起了雪,一片片一粒粒落入了院中,渐渐积累成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二月红一直负手站在窗边,眼里像是倒映着星光的湖面,清澈见底。

呼吸绵长,炙热的气息化作白色的水雾在小雪中飞散,二月红想起去年的冬天了。那时丫头还在,佛爷也不曾远赴沙场,九门里没事就小聚一下,吃喝玩乐,谈天说地,抛开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茶香,二月红猛地回头。

“师父。”陈皮端着热茶低头。

回了红府他换回了从前做学徒的那一身衣服,仿佛一如从前,一如那些年二月红还护着他的岁月。

“不是不让你踏进红府半步吗?”二月红收了思绪,只是神色淡淡。

“我想着师父大概一个人支撑的困难,来帮帮忙,”陈皮抬眼,“忙完我就走。”

“是有问题要问我吧,”桌边就坐,二月红闻了闻茶香,“你与小时候一样,有求于人时必然要奉一壶茶。”

陈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除了倒斗的手艺,我会的就只有这个了。”

二月红倒没难为他:“说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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